刀,在不同的人手里有不同的用处。

    刀,在他手里,用处只有一种——杀戮。

    薄雪恨,一个如刀一样冷漠,孤单的人。

    秋风萧瑟的竹林中,竹叶依旧青翠,可却被缕缕鲜血染上了斑斑点点红色,鲜红的血,艳如三月里的桃花。薄雪恨苍白、棱角分明的脸,冰冷乌黑的刀,鲜血从他的刀尖上流下来,同时也从他的身上流下来,同样都带有人的体温。在这不到五天里,他已经经历了大小数十次厮杀,有暗中偷袭、有当面挑战,有单个人的决斗,也有数个甚至数十人的阻击。他现在身上的伤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处,所以他现在连金疮药都懒得去上,任那些伤口去流血,甚至发炎、溃烂,因为每次都是他还没有让伤口完全愈合,那个伤口就又裂开了,比愈合前还痛,当痛到了极点就是感觉不到疼痛了。

    在这原本美丽的竹林中,薄雪恨又遇上了十三个人,十三个拿着钢刀的黑衣人。他们的目的和其他人的目的一样,都是来逼问金玉白蟾簪下落的,所以结果自然也是一样。冷冷的刀,寒寒的刀光,在翩翩落下的竹叶间闪动,顷刻间已倒下了十二个人,第十三个人和薄雪恨相对而立。那个黑衣人一双已经血红的眼睛,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已在他手中抖的如筛糠一般。薄雪恨冷漠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波澜的眼睛轻蔑的看了这个几乎崩溃的人一眼,将那把满是鲜血的乌黑的古刀收入鞘中。就在薄雪恨转身刚要离开的时候,那黑衣人嘴角沁出一丝佞笑,那把钢刀已如疾风样砍下,没有颤抖,刀风将一棵碗口粗的高大翠竹一起劈到了。一缕鲜血顺着钢刀流到了地上,染红了地上一处干枯的竹叶,温温的,鲜红的。薄雪恨左肩上瞬间被染红了,他朗朗的眉宇不经微微一皱。满是竹叶和鲜血的地上又倒下了一个人,那个人身著黑衣,一双眼睛吃惊的向外突出,他实在没想到那把乌黑的刀穿过自己胸膛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痛,而且自己鲜血流出来的时候会毫无知觉。

    唐婉儿娇俏美丽的脸已经被吓得苍白如雪,她实在是无意看到这场血腥的杀戮。唐婉儿真的很后悔,今天她实在是不应该不听慕容嫣的话自己出来找暮雪别院,可她实在是想见洛雨亭,自从她那次把他打伤后,他就消失了。她知道他去了一个叫暮雪别院的地方养伤,到底这个暮雪别院在哪里却没有人知道,只有人含糊的说过暮雪别院是难死神医汤不为特意为洛雨亭治病的地方,应该就在这片竹林里,所以唐婉儿这几天都在这片茂密的竹林里寻寻觅觅的找来找去。每天清晨,唐婉儿都满怀信心得出来,可每到了日暮西山,她的心就如那渐渐落下的夕阳一样,说不尽的失望和凄凉,她从来没有为一个男人这样魂牵梦绕过。唐婉儿有的时候也很生自己的气,明明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在故意躲开自己的,自己干嘛还要非要去找他,自己——唐婉儿可是江湖上堂堂武林世家唐门的大小姐,一个千娇百宠出来的天之骄女,从小到大不论是父母,哥哥,以至是唐门上上下下,甚至是正个武林人士谁不是将自己如众星捧月般的宠溺啊,可偏偏是这个不会武功、身体还很差、不受嫡母待见的怀璧山庄洛家的庶子对自己不冷不热、忽远忽近,现在竟然还故意躲开自己,真的气死人了。唐婉儿有的时候真想狠狠的教训一下洛雨亭,让他少在自己面前这样装模作样,她要让他知道,他——洛雨亭应该和别的男人一样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好,可每当她想到他那无双的面容,温文尔雅的举止,恬静淡雅的性格,她总是纵有百丈怒火竟然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了,唯留下豆蔻初开的少女爱慕男子时的那种甜蜜和求而不得的相思的苦涩。

    唐婉儿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一双大大的美丽的眼睛满是惊恐的看着满地的死人,和那个拿着一把乌黑的古刀、满身是血的乌衣恶魔,她几乎忘了自己也会武功,自己腰间满是唐门的独门暗器。这时,那个恶魔分明已看到了唐婉儿,一个娇俏靓丽的女孩子,满眼惊恐的看着他,薄雪恨明亮的眸子中竟如一片死水中被人抛了一个石子,无意间出了一丝波澜。薄雪恨竟然情不自禁地看着眼前这个如春风般清新的景色,可就在他痴痴的眼神中,这个景色如惊鸿一般,转身就逃。就在这一瞬间,薄雪恨已纵身向她冲去。唐婉儿就觉得身边乌光一闪,她本能的已将唐门的铁莲子打了出去。四川唐门从来都已暗器的毒辣、快准独步江湖,更可况唐婉儿是唐家的大小姐,自然是从小就得到了唐门的真传,她虽然看着娇俏天真,可她的手法和精准绝对是唐门、甚至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水平。数点寒光,那乌衣上又多出了几处伤痕,而且每一颗都正中要害,那恶魔竟然晃了晃一头栽倒在竹叶堆里。唐婉儿没想到这个能仅用数刀就将十几个人砍倒的恶魔,竟然被自己一下就打倒了。不过此刻的唐婉儿已怕到了极点,她根本就不敢多想,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只是闭着眼一口气跑出好远。

    傍晚的竹林中,竹叶不时的飘摇而下,篝火烧的正旺,不时的劈啪作响,唐婉儿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是伤的男人,他已经昏迷了快三个时辰了,她已经为他止了血,伤好了金疮药,静静下来仔细一看,他很年轻,虽然满身透着杀人的戾气,但他的确是个长得还很不错的男人。唐婉儿也很佩服自己当时有胆量回去看他,可她还是回去了,而且还看到他的怀里紧紧护着一只啾啾啼叫的雏鸟。这时唐婉儿才知道,他冲向自己是为了护着这只被自己从树上撞下来的雏鸟。

    “你醒了!”唐婉儿如银铃般的声音,让薄雪恨心头一跳,他从来没有和这样的女孩子距离这么近的说过话,在薄雪恨的生命里除了那把乌黑的刀和自己形影相随外,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关心的问过话。薄雪恨明亮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清新亮丽的面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难道我脸上很脏吗?”唐婉儿不觉的好奇,因为这个男人的目光那样的特别,就好像一个孩子突然看到了一件从没有看到过的玩具,一种好奇,还有一丝痴痴的迷惑。

    “你好美啊!”薄雪恨情不禁的说到,但这句话刚说出来,他立刻就后悔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这种话。

    “你——”唐婉儿不禁勃然大怒,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竟然敢这样轻薄自己,说着一把小巧的袖箭已在她的芊芊玉手中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薄雪恨赶忙收回自己痴痴的眼神,他自然不怕这个女孩子会杀了自己,但他实在不想惹她生气,“对不起!”薄雪恨咬牙想从地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发出痛彻骨髓的疼痛。

    “好了,你别动了,我不生气了。你伤得这么重,要不要跟我回怀璧山庄去疗伤啊!”唐婉儿看着薄雪恨痛苦的样子,怒气消了一半。“你是怀璧山庄的人?”薄雪恨原本平静的眼睛,突然寒光一闪,可唐婉儿并没有注意到,毫无掩饰的说道:“那个是我洛雨楼哥哥家,我哥哥和雨楼哥哥一起出去办事了,我在那里住着等他们回来。”还好她不是洛家的人,薄雪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在心里暗自庆幸,“那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片竹林来呢!”薄雪恨松了一口气,淡淡的问道,他只想多了解她一点,和她多说几句话,即便多说一句也好,因为她的声音就像风中的银铃般动听。“我叫唐婉儿,我来这里——”说着这里,唐婉儿不由得脸上满是红霞,映着红红的篝火,越发美丽:“我来找雨亭哥哥,我听说他在这片竹林里养伤!”“看来他一定是你很重要,很关心的人!”薄雪恨看着唐婉儿娇羞的样子,不由的心头一痛,他虽然不懂男女之间的爱恋之情,但他也能看出这个叫雨亭哥哥的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一定不是一般的哥哥。“当然了,雨亭哥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不但长得英俊,性格温柔,还是个才华横溢的谦谦君子!”唐婉儿甜蜜的笑容不知不觉中爬上了她娇俏的脸庞。“那他真是一个很难得的男人啊!”薄雪恨看着她陶醉的样子,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少主人冷月如雪,不由得心头一惊。他是在十一年前被带到冷月如雪面前的,那时候他大概九岁,他还没有名字,是个在街头四处乞讨的弃儿,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来自那里,他只知道他每天都像狗一样在死亡线上挣扎,满身都是臭虫和跳蚤,衣服几乎不能遮盖身体,并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扔到臭水沟里溺死。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刚从一群乞丐手里抢到小半个馊馒头,正像野狗一样躲在角落里连嚼也顾不上嚼就往自己肚子里吞的时候,一个清雅动听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就是他吧!”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打晕了,装到了一个麻袋里被带走了。当时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讲究的房间里,而且已经洗过澡了,还换上了一身新衣服,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穿新衣服,那种感觉好怪、好舒服。后来他被一个长得很漂亮,风度很优雅的老伯带到了一个精美至极的庭院里,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小小的白衣身影背对着自己正襟危坐在一座百花簇拥的亭子里静静的抚琴,那琴声悠扬动听犹如天籁,一阵微风吹过,五彩的花瓣纷飞,芳香醉人,让他简直以为自己到了仙境,这时那个白衣少年已停下琴,转过身来正仔细的打量着他。当时他简直被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少年,他简直像天神一样俊美、高贵,优雅的让他不敢直视。“快跪下,叫少主人!”一个恭恭敬敬的站在少年身边,面如金刚般威严的老人低声轻喝。他不由自主的膝盖一软,重重的跪在了这个神一样的少年面前。“很好,从今天起,你记住,你叫薄雪恨!”一个如空谷幽兰般动听的声音就这样随便的给了他一个名字,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不单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人生,一个由这个少主人决定的、血腥杀戮的人生。从哪天,他和自己的这个少主人一起习武,一起学习。时光如梭,薄雪恨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位少主人比自己小一岁,不但有着惊人的仪表,更是一个武学奇才,无论是外功、内功、轻功、暗器、用毒他都是一点就通,而且很快就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超过自己的老师。他和他在一起,他永远就只有仰视膜拜的份。随着时间的流逝,薄雪恨越发的觉得自己在少主人面前永远就像泥土一样,卑微、低贱。

    “你怎么了?”看着薄雪恨落寞苍白的脸,唐婉儿忍不住问道。薄雪恨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冷冷的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不跟我回怀璧山庄吗?那我可要走了!”唐婉儿看着天边最后一丝瑰丽的晚霞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