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锤子像似暗夜的流星,它要粉碎一切阻挡,投入大地的怀抱。
李青自打前些日子在沙家店与白袍、黑甲一战对荒牛拳有所领悟之后,没有一日不花心思在上面,自讨即便再遇上两人,即便不胜,全身而退却绝无问题。
但是今天也不知遇到的是什么人,连敌人是谁还没搞清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莲花,李青绝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这是李青给自己许下的誓言,即便是现在正面对着死亡,他也决不允许自己更改。但是曾老夫子呢?那是整个楚邑的精神,楚邑的魂,为了这座城市,老先生放着天龙书院的教习不当,在这个边境小县一干就是四十年,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没有哪一家的孩子没听过老先生的课,没受过老先生的教诲。就在今天,就在刚刚,老先生几乎是在用生命给他的学生们上最后一堂课,如果那些学生有幸能逃过今天这一劫,那么他们今天在慈孝庵学到的,便足以令他们受用终身。像这样的师长,这样的爱人,李青能将他们丢下吗?不,绝不。
白莲花看着自己的男人,虽然修为不够,但是眼下的情形有多危急,白莲花怎么会不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更明白自己的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白莲花绝不能看着自己的男人送命,自从六岁那年在大青山遇见青儿哥之后,白莲花就认定了这个男人,那时候这个男人还是个孩子,六岁的孩子,却有勇气自那些恐怖的怪物口中救下自己,即便在面对苍鹰和巨蟒时也未曾后退,这不仅仅是勇气,更是责任与担当。试问那个女孩儿不愿找个有担当的男人依靠?
数月以前,白莲花曾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还是这个男人将自己从魔爪中解救出来,为了救自己,这个男人几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是自己又为他做了什么?因为父亲与兄长的缘故,自己竟然同意嫁给君不器,这件事在别人看来,只当是自己受了胁迫,但只有白莲花自己明白,不是,不完全是,至少君不器没有强迫自己,白神也没有以父亲和兄长的性命相逼,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这段日子,白莲花时常问自己,当初是不是贪恋君家的权势?剑峰的威风?白莲花不能做出肯定的回答,但是有一点,白莲花能够肯定,如果进了铁剑峰,进了君家,她不会快乐,永远都不会。
又是这个男人,又是他单枪匹马闯上剑峰将自己带了下来,完全不在乎面对的是剑峰这样的庞然大物,那一刻他在乎过自己的性命吗?也就是在那一刻,白莲花忽然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什么剑峰,什么君家,和这个男人比起来全都算不得什么,她要陪着他,守着他,天涯海角相随,她也曾发过誓,对自己发的誓,不管未来遇到什么,她都不会再丢下他,再离开他,即便是面对死亡。
但是现在白莲花打算食言了,在今天之前,在白莲花的眼里没有什么比他们之间的爱更重要,但是就在刚才,在慈孝庵中,白莲花亲眼目睹了曾夫子、高大林还有那些青衫儒生,他们一个个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是那样的义无反顾,难道他们就不害怕吗?他们就没有放不下的亲人?他们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只要他们肯弯一弯脊梁,这一切都不会失去,但是他们仍旧选择面对死亡,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白莲花轻轻扳开了李青的手,四目相对,这对生死之间走来的恋人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意。
曾老夫子咬着牙,活了七十年了,老夫子只在戏台上见到过什么是生死不渝,没想到今天,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寒夜,他竟然亲眼瞧见了,没什么豪言壮语,也没什么凄凄切切,两个人的目光都很平静,平静的就好像事情原本就该如此,为了对方去死,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抬头看了看远方,当年自己和师尊因为执教的理念不合,一气之下回到了这个边地家乡,这里的乡亲都很纯朴,自己不过是尽到一个师长的本份而已,他们就感恩戴德的,恨不得将家里最好东西拿来送给自己,以表达他们心底的感谢。每次看着悄悄放在自己房门前的那些鸡啊、鸭啊,曾老夫子都会觉得有愧。
但是今天,他从木椅上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开始,老夫子忽然觉得心安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的那些学生们算是可以出师了,不管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比起京城书院里的那些太学生来说,他们都丝毫不差,甚至有可能更加优秀。
能够教出这样的学生,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年在地下见到老师,自己总算能有个交代。现在自己的心愿已了,至于那些虚名又有什么好留恋的?瞧着这小两口儿多好的孩子,要是舍弃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能给他们换来幸福,也算是圆满了。
四目相对,李青读懂了莲花的心思,他明白莲花做出那样的选择,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曾老夫子和自己背后的高大林。今天这一战,虽然金睛卫已经不在城里,但是敌人仍旧强大,单凭赖影竹手底下那些兄弟还远远不够,只有整个楚邑的百姓都团结起来,才能看到希望。
轻轻推开了李青的手,白莲花的眼中没有哀伤,只有鼓励,她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勇敢的走下去,她相信只要挺过了今天,这个男人便不只是一个山村少年,不只是一个武者,他将会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白莲花甚至已经看到少年跃马挺枪、征战沙场的模样,她知道那是他的梦想,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