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压得很低,低得人胸口发闷,赖三嘴里叼了根草,抱腿半躺在府衙侧门的墙根下,身侧摆了个破碗和一根破竹竿。他半眯着眼,用手摩挲着左腿,这条伤腿疼得骨头都在抽抽,不用去看天上那吓人的云也知道,这天儿一时半会好不了。
腿上这伤是十五年前落下的,那时赖三不过十二岁,小脑瓜子还是崭新的,从没用过,别人死了爹没钱安葬,会在大街上卖身,赖三死了爹没钱安葬,他想都没想,直接摸到浔阳巨富朱员外家里偷。
老爹是被朱家的下人一记窝心脚踹得倒地不起,吐血病死的,赖三觉得自己从朱家拿点钱很合理,但朱家人不这么想。朱老员外彼时尚在人世,不同于他那位不着调的儿子,朱员外温和宽容,有大家之风,他笑着摸摸赖三的头,耐心地问他为何偷盗,等赖三说完,慈悲为怀的朱老员外捋着胡子点头理解:
“看不出来,你这小畜生竟也通几分人性,还是个孝子。既这么着,打死他有违天和,胡乱断他一条腿扭送官府得了。”
赖三就这样被扭送到官府,年纪又小腿又疼,说话呆头呆脑的,“我是想到他家偷东西,但是——”,后面的话大人们就没让继续说了,他被人按着跪在阶下,高堂上悬挂的匾额他也看不懂,只听见那些什么孔目主簿说:
“……老叫花子捡来的小叫花子,天生的骨头轻,满嘴谎话,朱员外告他偷盗,人证物证在此……”
坐衙的大人不似朱员外那般温和,只是冷脸把每个人都看了一圈,像狸花猫儿在找耗子,然后他问癞三:“你刚刚想说但是什么?”
坐衙的大人就是于太守呐,赖三捏着他的伤腿想,就是如今在牢里,被金陵来的老爷们用钳子生生一颗一颗拔了牙的于太守。
当初多少人说于太守跟于三爷兄弟俩一点不像,癞三回回都说“你们知道个屁”,这下看吧,哪不一样了,这俩人分明一模一样。
“癞子,兄弟,大恩不言谢,这种光景你还愿意替我哨探,我,我来日……罢了,不说来日,你千万要当心,万事保命要紧。”
保命自然要紧,癞三想,可恩情总得报,他是乞丐混混,又不是畜生。
府衙青灰色的外墙很厚很高,赖三耳朵贴在墙上,什么也听不见。
“哟,癞子,正找你,你倒这清闲呢”,一个叫庄龙的捕快从后面慢吞吞行来,“这鬼天气,又潮又闷的……你这是歇晌呢?”
赖三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吐出嘴里狗尾巴草同时吐了一大口浓痰,懒洋洋地起身跟庄龙打招呼:“龙子啊……歇个屁的晌,兄弟这腿闹心呢——你不是当值么,找我作甚?”
庄龙的眉皱得仿佛能夹死一打苍蝇:“有些活不干净,老虞候让找你搭把手”,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半吊钱来,“老虞候给的,癞哥,你叫几个话少胆大的来,这活儿——”,他说到这打了个寒噤:“真不干净。”